周英华：周先生冲浪记(4)

周英华沿用并发展出一套他称之为表现主义的创作技法：从颜料罐直接倒出颜料；刮起干固的凝结部分；在画布上将橡胶熔铸出体积感；将浸透颜料的画笔按在画布上，直到颜料从浓厚积聚之处流下；滴洒颜料，有时是以手指涂抹。他即兴自如地完成每一个动作，追求一气呵成的那口气。画布上，尤其吸引人的是他采用了贵重金属，灵感来自米罗的一件金光闪闪的蛋形雕塑。最初是金，后来是银，他灼烧、弄皱那些铂片，好比揉皱一张纸。那些褶皱、撕裂的状态呈现出扭曲、尖锐的效果，评论家们从中读取某种挑战：金银的矜贵被击碎，暴力产生了美。

周英华打开手机，给我看一张埃尔·格列柯所绘的教皇油画，红色教袍下端的那些褶皱给他以安慰：“你看，跟银铂的皱褶多像。”擅长引经据典的评论家们会在读画时加入更多的注脚，像波洛克、丰塔纳、劳森伯格、施纳贝尔……都是艺术史上不容忽视的名字。“等我的作品更为人所知后，他们就不需要这样做了。”周英华有信心跟当代最出色的十位画家平起平坐，私下里说，是前五位，“我的年龄，让我已经来不及谦虚了。”

每天醒来，他把自己扔进画室，亲手绷画布钉钉子，常常掌上布满刮痕；像舞蹈一样完成每一件“一气呵成”的作品，常常是攀在梯子上。这也是一件体力活，76岁的周英华怀着后发的激情，在2年半时间里完成了100多件画作，其中20多件被一些私人、基金会或机构收藏。

1月13日，在纪念父亲诞辰120周年的研讨会上，他用英文致辞，“我父亲通过京剧为中国贡献了一生。作为身处异国他乡的孩子，我感到从未对我父亲和我的祖国有过深切的认识。我一生都致力于通过弘扬祖国文化同父亲和中国重建关联。幸运的是，在50年并不平静的中断后，我以麒派的方式重拾绘画，以此拉近了与父亲的关系。

对我来说，这是耽搁良久的旅程。”

周英华认为，2008年奥运会标志着中国国际地位的正式确立。

他由衷地、不厌其烦地宣讲着，尽管从外向内和从内向外的人在情绪上并不总能对接。这也表明了一个恒久的道理：隔阂是美妙的。但无论如何，这一次，他又踩在历史的节拍上：那是仿佛正在崛起的祖国和一个衣锦还乡的游子的共振。

幸福是什么？“年收入20镑，年开销是19镑19先令6便士，结果就是幸福。年收入20镑，年开销是20镑6便士，结果就是悲惨。”狄更斯《大卫·科波菲尔》第十二章中米考伯先生说。

周英华说：“有一次我四天没吃饭，胃疼难忍。一波波的疼痛简直逼疯了我。知道我做了什么？我狠狠地打自己来转移这种痛觉。最后被他们发现，带我去看了医生。”斗转星移，就在回国前一周，美国总统奥巴马造访周宅，与主人共进早餐。

“有几个人能讲得出这三部电影的第一个镜头？我来告诉你：《阿甘正传》，羽毛从天空中落下来；《肖申克的救赎》，卡车到达监狱，他走出来，有声音传来；《八部半》，隧道，堵车，他从车上下来……每一部电影里面都有英雄、激情、鬼魂什么的，然后英雄被打倒又站起来，英雄会回来的，对吧？这就是我，我的生活。我的生活就像一幕幕电影场景那样富有戏剧性。”

树在《生死恋歌》里说，周采蕰曾经用欧文·柏林唱的《娱乐至上（There’s no b usiness like show business）》来描述父亲的种种情不得已：There’s no people like show people，they smile when they are feeling low。那半个隐形的周先生或许感同身受。